猫骨头

注释：老司机林敬言的24H，第22弹，自杀公寓AU，有自设

林敬言坐在前台，墙上的壁钟停在午夜两点的位置，他右手执一只黑色的钢笔，笔下的纸有些泛黄，边角也褶着，像是用了很久。他写下一些物件的名字，将那页纸撕下，左手拨了下手边的一根弦，这弦的一端是桌上一个深褐色的盒子，总共7根弦，分别延伸到不同方向。

他拨动的这根连着身后的一个小方格子，不消一盏茶的时间，一双手从格子里伸出来，接过纸。

“麻烦你了。”林敬言说，没有回应，他显得习以为常，继续核对帐目。
这家公寓传到他这里已经历经近百年，也几次翻修，但格局是老祖宗定下的，不曾有变。

公寓共三层，走过前台是地板被磨得光滑的楼梯，楼梯斜对面一间木质门，进去是林敬言的房间，门边儿还有个小门，原来是堆杂物的，如今东西都搬到了前台右侧的角落，堆得整齐。二楼和三楼，每层三间房，每个房间设一隐线，连接在林敬言桌上的那个盒子上。过去只有六根，如今是七根。

林敬言想那人置办东西大概要半天的时间，公寓近郊，离城镇颇有些距离。
这间公寓被来访者称为自杀公寓，亦如其名，来访者无一例外是轻生者，来了以后在前台登记下自己的生平与希望死去的方法，无论多无理的要求，林敬言都会尽心完成。

这些人于公寓住下，等到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，林敬言给他们两把钥匙，一把是房间的钥匙，一把是公寓后门的钥匙。每个房间置一个黑色盒子，若一切结果，钥匙便放在盒中，林敬言会根据客人的要求为他们置后事。而那些后悔的人，则至后门而出，将钥匙放在后面口，不用和林敬言招呼，便当此事从未发生。

如今二楼刚搬进去一位客人，是昨天半夜来访，似是一位修行者，来自遥远的西部。他希望林敬言能为他找49块平整的石块，让他刻以六字真言。

“你是藏人？藏人也会有轻生的念头？”林敬言如是问，他并不是真的好奇，仅是工作需要，他需要了解客人的身世，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能让客人回心转意，获得重生。

“我不是僧人，也不信教。”客人是个古稀老人，满天的白发微曲，手骨枯黄，双眼浑浊，签字时手却极平稳，没有一丝颤抖。

“说说你的故事？”林敬言将他的信息表折叠后，放进一个黑色的信封，准备过会儿交给出去置办东西的人。最近来客多起来，许是入冬的缘故，那个人没少拿眼神抱怨。

老人沉默片刻，抬起头。
“半个世纪前，有一个随祖父母进藏的少年，他们从中部驱车旅行，深入腹地，一路探访当地的信仰者。在旅途中他们停靠在一个失落的小镇，那个镇上有一个用石板堆砌成的石城。

藏人信奉六字真言，相信这六字蕴含万物，是生老病死的载体，虔诚者每日在石板上刻字，后堆砌在这个地方，历经千年，上亿的石板组建成如今的石城，这些石板对他们意义深远，是他们为来世所积累的德业。

那个少年爱上了一个姑娘，老人说到这里，眼睛忽而亮了，像是回忆起某个甜蜜的画面，但很快，浑浊再次侵袭了他。坠入爱河的少年，在离开城镇后对心爱之人念念不忘，但祖父母严厉，他不得不遵从他们的意思。

在这次旅途结束后，过了两年，少年成年了，他与朋友结伴，再次入藏，去寻那位姑娘。

老人停了下来，林敬言意识到他已说完，有些诧异。
“没有结果？”他问，老人不答。
林敬言看着他，半响，“为什么是石板？”有什么理由对此执着到这般地步？

“是我的错。”老人低下头。“我不该偷走她的石板。”话至此，竟有些哽咽。林敬言不再多言，已猜到大半。没有寻到女子的原因多半是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。

老人在二楼的空房住下，林敬言等到太阳快落山，公寓的门打开，走进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青年，手上提着大包，朝他笑着走过来。

“沉吗？”林敬言上去接过最大的两个袋子，掂量一番，青年摇头，嘴里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。
林敬言看着他，将东西放置前台右侧角落，青年也走过来放下手中的东西。

“有好好练习我给你的东西？”林敬言问。
青年点头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林敬言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，“慢慢来，不急的。”

青年名叫方锐，是林敬言的助手，半年前他来到公寓，林敬言发现他不会说话，倒不是残疾，只是不能正常的与人说话。登记一番后林敬言对这个来客有些莫名的好奇。

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并不像一个求死者的眼睛，而这个人的死愿上写着希望不要太痛苦。
“你并不想死？”
这是林敬言第一次说出这般主观的问题，来人愣了一下，摇头，在前台胡乱抢来一张纸写道：我应该在明天死去。
林敬言心中纳闷，却只得记下，仓库里还剩些药剂，够这位客人用的了。他将注射器交给青年，在对方接过的那一刻，发现对方的手颤抖了一下。

林敬言让他去三楼的房间，晚上他例行送晚餐去房间，青年坐在房间窗前，打量着窗外单调的暗夜，看得出神，竟如从未见过似的。
林敬言将餐盘放下，一时不想走，索性坐了下来，看青年有些笨拙的撕开保温层，吃了一口，眼睛一亮，嘴里发出一个奇怪的音节。

林敬言以为他是个哑者，音节一出，青年脸色变了下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。林敬言见状，将床案上的便签本与笔递给他。
“你…为什么来这里？”林敬言问。青年拿着笔，写的极快。【我逃了出来，从那里走过七七四十九日，我便会下地狱去】

林敬言了然，又是个信教者。莫了又觉得可惜，他很少为客人的事感到烦恼，春去秋来，他以最从容的模样送走了很多人。但看着青年，他总觉得，这个人看起来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尝试，一点也不像是求死之人。
林敬言从不对客人撒谎，他看着青年，心想，原则这东西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？

“生死轮回，皆不在此间，你若能帮我送走四十九位客人，就能往生。”
青年愣了一下，怔怔的看着他，像是有些相信，又不敢信。
“你不会说话？”林敬言又问。当晚，青年并没有给他答案，林敬言待他吃完，收拾东西回屋休息。

一夜未睡，心里总想着，那个人是生还是死。这样辗转着，天蒙蒙亮起来，林敬言揉着眼睛走向前台，却看见青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台案上放着两把钥匙。
林敬言给他说了些规矩，让他负责置“货”的工作，“方锐。”林敬言看着他，这是他第一次喊这个人的名字。

方锐看着他，在前台的纸上撕下一页写道【我有二十年没说话了】算是回答昨晚林敬言的话。
林敬言想，既然他不想多诉，自己也不该深究。“今天关门歇业，我带你去周遭小镇转转，你也好知道在哪儿进货。”

公寓的交通不便，来往只有一个班车，左右两条路，一条通往山上，山腰处有一佛庙，内里住着个把僧人，为公寓的客人做法。另一条通往小镇，镇上有家货物铺，装修奇特，专备稀货，寻常处不可得。

方锐对这些都极有兴趣，看什么都觉得新鲜，听镇上人声鼎沸，见人来人往，似是从没见过的，这让林敬言心中更加疑惑。这人看起来不似痴的，眉眼间皆是灵动，只是有些于他这年纪不相配的稚嫩，倒像是从未出过家门。

但若能走到公寓来，又怎会没见过人呢？林敬言待置办完东西，又指点方锐一二，两人便回了公寓，正巧接到山上来了电话，说之前那位希望点灯十夜的客人，法事已经做完，让林敬言按例奉香火钱。

“要和我一同上山吗？”林敬言问，方锐身子却抖了抖，脸都惨白起来，林敬言自知他不肯，且这反应肯定和山上之事拖不了干系，便将他安顿下来，自行上山。

到了庙里，交上香火钱，寻了几个僧人询问，僧人说，那方锐他们是认得的，也不说是认得，庙里多半知道那户人家。从远方迁徙过来，家主做了虔诚的佛徒，后来竟有些痴佛，把他和养子锁在山顶的佛堂上，日日念经，不说一句话，不踏出佛堂一步，所有事宜都用笔传达信息，整整二十年，这一家都只靠庙里接济为活，家主深信，如此虔诚，死前必能见到佛祖一面。

林敬言知道这俗称闭关，多有高僧行此法后入定，有人选在山崖之颠，有人择在庙堂之处。方锐就是那人养子，却是个静不住的主，不久前他养父归天，他就从庙里跑了。

难怪他不会说话，林敬言想。
“那闭关失败，真的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入地狱？”
僧人半笑答，“信则信，生死轮回，哪有这容易说破，那年轻人与佛无缘，心性孝顺陪伴养父左右，也算是看破红尘，但却离不了红尘，你既和他有缘，不如就带了他，入那红尘去罢。”

方锐便这样留了下来，林敬言整理了库房给他居住，公寓没有电视电脑这些玩意，林敬言又不是话多的人，便给他置了个收音机，让他听着，也许哪天就能开口了呢。

“今天这位就是第四十九位了。”林敬言笑着说，方锐拿着那个老人的信函，若有所思的看着林敬言。

“此后有何打算？”林敬言问。
方锐不答，只是拿着信函上了楼。第二日，林敬言意外的在后门拿回了钥匙。
“你昨天去找那老人了？”
方锐在纸上写：我也是参过禅的人，便叫他说，既然他偷了神物，让女子遭了恶，也该为女子求一个好的来世前程，何不去那玛尼城日日刻那六字真言呢？

“原来那城叫玛尼城？”
【广播里听来的】
“今后有何打算？”
【不知道】
“早餐做好了，吃吗？”
“…好。”
方锐放下纸板，声音生涩，带着点沙哑，林敬言轻轻揉了把他的头发。

END